2013年4月29日 星期一

〈梳子〉1S張倩瑜


〈梳子〉

1S張倩瑜

 

今天早晨,我睡眼惺忪地起了牀。我洗洗臉,刷刷牙,回到梳妝桌,照了照鏡子,就拿起一把梳子梳起頭髮來。

 

「啪!」的一聲,我看了再看,噢!原來梳子斷了一根骨。再認真看,這把刻有花紋和不同線條的梳子表面上已有殘缺,而且縫裏都積滿了灰塵。看來,它擁有了一段很長的歷史和回憶。

 

「媽!」我走出客廳,在媽媽眼前揮動梳子。「這梳子已經很舊了,還要不要呢?」正當媽媽望着它的時候,眼神流出了一種悲涼的情感,幾陣子也說不出話來。我感到不對勁,也很無奈,心不知為甚麼愈跳愈快。四周一片安靜,唯有冷笑聲在我的腦裏迴盪着,令人顫抖。

 

「慧雅,你去我房間裏,在白色櫃子裏拿那橙色線條的盒子來。」媽媽打破了一切的寧靜,輕輕地說。我去了媽媽的房間,正在找那盒子時,無意中在書櫃的一條縫裏看到一張照片。這張照片有多層被利刃刮削和膠紙貼過的痕跡。正巧媽媽五顏六色的指甲油,烙印在這張相片的其中一個角落。我呆了一下,再看清楚那照片中的穿着嬰兒服裝的女孩。

 

刹那間,思緒如大浪般湧上心頭。

 

不對!那女孩旁邊還有一位陌生人,她絕對不會是我!我心裏掙扎地叫着。但那一位「陌生」人,是真的陌生嗎?那女人,真像我媽媽。她的眼,她的鼻子,她的嘴巴、臉和頭髮,無一不像。但她,在苦苦地笑着。

 

每天晚上,很晚都見不到爸爸回家。媽媽每次總是笑着對我說:「快去睡吧!明天早上就會見到爸爸了!」在深夜接近凌晨的時候,我一直在做噩夢。每次做噩夢的時候,都聽到許多打破玻璃的聲音,加上一把女人的叫聲和男人的責罵聲。這噩夢一直重復着,一直重復着,使我恨不得用刀砍掉自己的耳朵。

 

每一次早上,我見到的不是爸爸,倒是客廳的凌亂和地上的玻璃碎片,還有一陣濃厚的酒精味。媽媽則安靜地躺在客廳裏睡覺。我每次都會扶起她,然後用一把梳子,梳着媽媽的頭髮,讓她好看些。每次看到梳子上的血跡,我的心,如地上的玻璃。

 

我和媽媽的關係由此聯繫起來。

每一天都是如此,每一次都是一樣。我對爸爸的回憶,很少。

 

那年,我七歲。

 

一天,爸爸突然衝回家,跟媽媽說了幾句,就硬把我拉出去。當時的回憶很模糊,只記得我一直在哭。那位陌生的女人真的很像我,我卻不想叫她一聲「媽」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為什麼我要叫那個女人一聲「媽」?

 

不知為什麼?我再次回到媽媽的身邊,雖然再見不到爸爸和那個女人,心裏卻感到高興。我還想不通,為什麼媽媽不太像我,那女人卻比較像我?

 

一轉眼,我已經十一歲。

 

有一次,我在媽媽的房間裏的櫃子中,無意翻到了爸媽的結婚照。為什麼他們結了婚又要分開呢?婚禮的意義是什麼?我再翻,我再翻,看到了爸爸曾寫給媽媽的一封信。一陣難以形容的感覺湧上心頭。事實就是這麼殘酷。淚水,一滴一滴地往下流。我的身分,是如此的下賤。

 

剛巧,「媽媽」進入房間,看到了一切情景。我的臉傳來一陣陣的裂痛,淚水也變得不聽話,只顧着往下流。我得為我真正的媽媽受罪,所以沒吭一聲。

 

「媽媽」走了出去,而我還縮在角落裏慢慢地哭。客廳裏傳來撕裂的聲音,每一次的撕裂聲,在貼,在貼……

 

我已經十五歲了。

 

我把照片擺回去,拿着那盒橙色線條的盒子回到客廳。

 

「媽媽」打開那盒子,笑着說:「這把有花紋的梳子是你爸在婚前贈給我的,你就用它來幫我梳最後一次頭髮,然後放進去,再拿去埋吧!」

 

「嗯!」我回應着。

 

在這大清早上,我依舊幫着「媽媽」梳頭髮。

 

她,還愛我;我,也愛她。